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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過高安兄弟2018年作品《細說當年話西部》(The Ballad of Buster Scruggs,台譯:西部老巴的故事)後,有一點天馬行空的解讀,希望帶給大家一個新鮮視角。整部電影分成六個小故事,主題非常明顯,就是死亡。貫徹其中的信息似乎不難明白:死亡是必然的,就如電影開首那一場牌局,看了牌就不到你不玩,重要的並非死亡本身,而是我們如何面對死亡。如果知道那副牌的典故,喻意就更為清晰,為甚麼Two Pairs都無人敢玩?因為一對黑色A加上一對黑色8是「死人之牌」(Dead Man's Hand),傳聞西部槍神「狂野比爾」(“Wild Bill” Hickok)被人從後擊斃之際,正是拿著這一手牌。

電影拿下了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,而且是鬼才兄弟檔廿多年來的細密構思,總覺得不會如此straight forward。六個故事雖說都關於死亡,但整體感覺不夠圓渾合一,除非當中蘊含著更為隱晦的鋪排。它們或許有更大的共通點,就是探索人在死亡一刻,腦袋裡究竟想著些甚麼。靈魂離開軀體的剎那,死者甚至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「玩完」,因執念而生的幻象,無縫接續現實世界的故事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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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葬坑洞成謎團

感覺最強烈是〈黃金谷〉和〈不安的女孩〉兩個故事。〈黃金谷〉其實出於Jack London的短篇小說,而非高安兄弟手筆,故事關於「美國夢」與不勞而獲、大自然的平衡與人性的貪婪,年老淘金客千辛萬苦找到金礦,卻被人從後暗算,背部中槍倒在坑洞中一動不動,衣衫血漬不斷擴張,偷襲者則施施然嘆了一支手捲煙才跳進坑洞撿戰利品。此時淘金客突然轉身反撲,獲得最後勝利。我認為淘金客中槍不久已經死亡,其後的反擊是他的靈魂想像(網上有外國影迷所見略同,但只限這個故事)。有甚麼蛛絲馬迹呢?一:他已無生命迹象良久,其傷口上的蒼蠅是死亡象徵;二:他「翻生」擊斃掠奪者後不停重覆怒吼「你這個卑鄙小人,竟從背後射我」,是對死得不明不白耿耿於懷,而激動哭喊「他沒有打中要害」,則是一時接受不了現實的自我催眠;三:一夜沉澱過後,他已清楚是時候「上路」,離開山谷時哼著歌謠揮手告別,揮手含意不用多說,而釋懷吟唱則呼應著首個故事中槍神老巴靈魂飛升的一幕。當然,葬身坑洞的究竟是默默耕耘者還是剝奪者,只有山谷中那隻鹿和那頭貓頭鷹知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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靈魂演絕地反擊

〈不安的女孩〉也是改編故事,這個悲劇由少女艾莉絲的哥哥揭開序幕,他在馬車車隊甫出發就因患瘧疾而亡,剩下孤苦的妹妹繼續旅途。小狗「皮雅斯總統」串連著整個故事,是解構故事的關鍵。心儀少女的史納普是個用槍經驗豐富的領隊,他要替少女幹掉終日吠叫的小狗,卻稱失手了被小狗跑掉,這有點難以置信。先來個假設:小狗其實已死於他的槍下。那麼之後把少女引向死神的就是小狗的幽靈,畢竟牠失蹤後又莫名其妙出現,十分可疑。進一步假設:史納普的拍檔亞瑟與少女被印第安人襲擊,亞瑟中伏後,事情沒有峰迴路轉的發展,一切都朝著最合情理的結果推進:亞瑟未及反擊就陣亡,少女身陷絕境,用亞瑟給她的槍飲彈自盡。亞瑟絕地反擊的情節是他的主觀願望,因為他即使死了,「要好好保護好友的未婚妻」這份責任仍在腦海中縈繞不去,然而「精神勝利」並不可能改變現實,所以當他發現少女自絕身亡,就得填充一個令人惋惜的誤會,令替代現實與真現實接軌。唏噓的是,到最後他的靈魂仍然不知怎樣向史納普啟齒。

小狗「皮雅斯總統」的不祥,在其名字已有所暗示。皮雅斯為美國第十四任總統,是個厄運纏身的人物,三名子女都活不過十二歲。根據上面的假設,病歿的小狗主人、死於非命的亞瑟,加上香消玉殞的少女,剛好是三條性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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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次死亡真放下

〈黃金谷〉中的淘金者與〈不安的女孩〉中的亞瑟都曾經在遇襲後一動不動,那一刻成為了奇妙的實虛接合點。依著這個方向去看另外幾個故事,很令人驚訝,原來每個故事都有類似的轉折。序曲〈老巴的歌謠〉關於世代傳承,白衣槍神老巴被自稱死亡使者的黑衣繼承者射中太陽穴,竟還能除下帽子查看前面進後面出的兩個子彈洞,鏡頭畫公仔畫出腸交代他的靈魂長出翅膀飛升,是要提示觀眾:先來一個淺白的,緊接下來的五個故事,來到這個骨節眼就要靠自己領悟了。

接著是〈安格納多斯近郊〉,打劫銀行失敗的牛仔僥倖避過私刑處決,卻仍陷於命懸一線的困境,終於等到有人來解救,可是那人開第一槍沒把纏頸繩子射斷,卻把他騎著的馬匹嚇跑,他整個人吊在樹上左搖右擺好一會,徘徊鬼門關口,那人再打歪幾槍才把繩子射斷,這打歪的幾槍就成了轉折點。其後他再次被擒受審,留意這時他頸上的勒痕已經消失,代表漸漸遠離物理世界。踏上絞刑台時,他的冷靜反應跟第一次面對行刑的驚恐截然不同,他還笑問旁邊的死囚:第一次嗎?這個既怪誕又幽默的問題,暗示他正在經歷第二次死亡,而今次是真正的放下。美女現身刑場,象徵他灑脫地告別生命中的美好回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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窮途末路難偷生

〈飯票〉是六個章節中最沉鬱的一個,這個生活逼人的殘酷故事又怎樣按上面的脈絡解讀?沒有四肢的表演者靠口才過活,生動地朗誦出一個個涵養豐富的故事,包括雪萊的詩作〈Ozymandias〉、該隱殺害亞伯的聖經故事、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第29首、劇作〈暴風雨〉和林肯的蓋茲堡演說,娓娓道出人性的傲慢、嫉妒、小愛、大愛以至對大同平等的追求。

由座無虛席到門堪羅雀,印證世人價值觀沒落。領班買下懂得計數的公雞後,把表演者載到橋邊,獨自下車投石測試河流水深,殺機不言而喻。劇情留白了行兇過程,給觀眾一點想像空間,當領班回到馬車上,車廂中的表演者就不見了,剩下困在籠裡的公雞。但告別塵世的就只有表演者嗎?來個推斷,公雞當然不懂計數(其後的故事〈黃金谷〉中淘金者從鳥巢取走貓頭鷹蛋時拋出一句「鳥兒能算到幾多」,正是為這個故事下註腳),而領班花盡積蓄才發現被騙,一樣是窮途末路,從河邊回到馬車的真是領班的肉身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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婦人獨上不歸路

最後一個故事〈遺體〉,一輛只向前奔不會停歇的馬車正穿越陰森的樹林,車上的獵人、婦人與法國人擠在一邊爭論人性本質,一般觀眾都領悟到他們是剛離世的人,正在趕赴冥界,而另一邊兩個賞金獵人就是護送他們的死神使者。如此看來三人一開始已是亡靈,那就沒有貫通所有故事的死亡轉折點了。不然,換個角度就會恍然大悟。要向死神報到的其實只有那位婦人,她是主體,兩旁的男人是她的意識分身(佛洛依德又派上用場),而且她一開始並未死去,是在中途心臟病發才一命嗚呼。線索一:只有她有具體背景,而鏡頭都以她為中心,更不乏她的表情大特寫;線索二:車頂上只得一具屍體;線索三:使者顯得只關心她,在她病發時與她談話和捉著她的手分散其注意力,又唱抒情歌安慰她;線索四:到了下車的時候,三人都戰戰競競,獵人說了句「女士先行」就扶她下車,明顯她才是這一趟不歸之旅的主人翁。

這一章令人想起英瑪褒曼的《第七封印》(The Seventh Seal)和活地亞倫的《遇上塔羅牌殺手》(Scoop)。尾聲兩個使者解下車頂的遺體拖進大宅,呼應著首章故事中槍神老巴的遺體同樣由兩個黑衣人抬走,至此六個故事便緊密地連成一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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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墨霉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